身后传来女孩的声音,纪方酌转身望去,只见那炒米的姑娘已经停下手中的活儿。
锅中稻米被炒制成黄澄澄的颜色,粒粒分明,像是打碎了一块金子。
女孩目光在陶黎身上停了停,转而看向纪方酌:“度数若低,则无法溶解药剂;度数若高,则可能破坏药剂成分。你要如何保证酿出的酒,刚好能够入药呢?”
“我不能保证。”纪方酌认真道,“但我此番前来,将好准备了四坛浓度不一的酒酿。若是能够拿来一些草药,我方可一试。”
“既不能保证,你若失败该如何收场。”
“姑娘无需担忧,”纪方酌笑道,“因为我不会失败。”
他是师傅钦定的封缸酒传承人,无论是把控酒精浓度的方法,还是调整纯度的技巧,他都熟稔于心。
在穿来大俞后,他发现这个朝代人们对酿造米酒技术尚不成熟,只知用原料区分酒酿品类,而不知其中还有度数、香型等诸多学问。
而纪方酌当学徒的时候,在把控酒精度数上可吃了不少苦头。师傅让酿十度的酒,他酿出八度,那么就顶着酒坛去烈日底下罚站两个钟头;让酿八度的酒,纪方酌睡过了头,结果发酵时间延长,酿出十度的酒,他又被罚着去搬酒缸。
所以即便到了大俞,他也没有懈怠,甚至利用老庄主留下的酒曲尝试了好几种酿造方法和不同的封缸时间,酿出来的酒辛甜不腻,醇香扑鼻,每一坛都蕴藏着不同风味和酒精浓度。
“不会失败?放什么狗屁,”陶黎破口大骂,“那药材价钱可不便宜,你若是糟蹋了,可得尽数赔偿银钱!”
“两倍。”纪方酌点点头,伸出两根手指比划,“若是失败,我赔付两倍银钱。”
陶黎鼻子里发出一声哼笑,便迈开步子朝一间小屋走去。
他这回变得痛快起来,纪方酌看着他背影,忍不住勾了勾嘴角。看来,这家伙其实并不在意陶庄主的病情,只是想从他手里捞银子罢了。
陶黎擦肩路过那女孩时,突然恶狠狠道了一句:“少多嘴!爹的事情轮不着你来操心。”
然后径直从她旁边撞了过去,女孩趔趄了一下,险些摔倒在地。
纪方酌连忙上前两步道:“你没事吧?”
那姑娘很快站稳,将衣袖拉下来。
“没事,公子不必担心。”
纪方酌这才发现,她穿的那身布衣并不合身,袖子露在手背外面,余下长长的一截。
他皱眉道:“陶家雇你做长工?”
女孩摇头道:“不是……”
她抿了抿唇,回头望了一眼陶黎离开的方向,见没有人影,才垂眸道:“陶庄主……是我舅父。娘过世后,爹就不见了。庄主好心将我接回来,替他做些农事。”
好心?
纪方酌在心里冷笑,好心便是让这女孩酷暑之下端着口径比她小臂还长的铁锅,炒米做工?
纪方酌蹲下来,耐心道:“若是能来纪家酒庄学酿酒,你愿意吗?”
女孩眼睛亮了起来:“愿意。”
“你叫什么?”
“喂!”陶黎打断两人对话,抓着一包草药走了出来,高高抛起扔给纪方酌。
他有点不悦地蹙起眉头:“你跟这吃白饭的家伙说什么呢?”
“哦,没什么。只是奇怪,大热天里站在院子里炒米的竟是个半大姑娘,莫不是因为她手艺非凡?还是因为,这庄子里没别人会做。”
纪方酌拿过草药,看着陶黎淡淡道。
他卸下酒坛,分别将酒倒进小碗里面,又将草药捻在指尖揉碎,再纷纷洒入酒碗当中。
陶黎被他呛了一气儿,答不上来,只得站在一旁盯着他摆弄草药,眼睛滴溜溜地瞪着,一会儿看酒碗,一会儿不怀好意地盯纪方酌,随时想要挑刺儿,让纪方酌下不来台阶。
纪方酌面上没什么表情,手上动作从容平缓,倒酒的时候一滴也没洒出来。
很快便见了分晓,那四坛酒中,果然有一坛能够溶解草药。
是上好的、可以入药的酒。
就连镇子外面也买不到的药用黄酒。
陶黎哑然。
这时纪方酌才悠悠道:“既然庄主不便与我洽谈,那么我今日就先行告辞了。”
他故意提高声音,以至对方躺在屋子,也能听个一清二楚。
“别,别啊纪庄主。酒……”
陶黎此时面色已经难看,不得不放平神色,脸上勉强挂出一丝笑容。
“那坛酒可以留下吧?”
“自然留下。”纪方酌爽快道,“那是我登门拜访所携之物,岂有没能拜访、便带走的道理?”
陶黎松了口气,纪方酌却又道:“只是这坛酒,怕是不够令尊一病所需。”
他脸上浮出些担忧的神色,“怕是还得……四坛?五坛?”
“多、多少钱,您开就成。”陶黎强行按捺心火,堆着笑脸问道。